第1354章 侠客行(88)-《金庸作品集(简体新版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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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那妇人早晨去店铺之前,必先将一天的饮食饭菜安排妥贴,傍晚回家,又必带了米肉金钱交给王立,天天如此,从来不缺。王立见她这样辛苦,劝她买个奴仆作帮手,那妇人说用不着,王立也就不加勉强。

    两人的日子过得很快乐,过了一年,生了个儿子,那妇人每天中午便回家一次喂奶。

    这样同居了两年。有一天,那妇人傍晚回家时神色惨然,向王立道:“我有个大仇人,怨恨彻骨,时日已久,一直要找此人复仇,今日方才得偿所愿,便须即刻离京。官人自请保重。这座住宅是用五百贯钱自置的,屋契藏在屏风之中,房屋和屋内的一切用具资财,尽数都赠给官人。婴儿我无法抱去,他是官人的亲生骨肉,请你日后多多照看。”一面说,一面哭,和他作别。王立竭力挽留,却那里留得住?

    一瞥眼间,见那妇人手里提着一个皮囊,囊中所盛,赫然是个人头。王立大惊失色。那妇人微笑道:“不用害怕,这件事与官人无关,不会累到你的。”说着提起皮囊,跃墙而出,体态轻盈,有若飞鸟。王立忙开门追出相送,早已人影不见了。

    他惆怅愁闷,独在庭中徘徊,忽听到门外那妇人的声音,又回了转来。王立大喜,忙抢出去相迎。那妇人道:“真舍不得那孩子,要再喂他吃一次奶。”抱起孩子让他吃奶,怜惜之情,难以自已,抚爱久之,终于放下孩子别去。王立送了出去,回进房来,举灯揭帐看儿子时,只见满床鲜血,那孩子竟已身首异处。

    王立惶骇莫名,通宵不寐,埋葬了孩子后,不敢再在屋中居住,取了财帛,又买了个仆人,出长安城避在附近小县之中,观看动静。

    过了许久,竟没听到命案的风声。当年王立终于派到官职,于是将那座住宅变卖了,去上任做官,以后也始终没再听到那妇人的音讯。(出薛用弱《集异记》)

    这个女侠的个性奇特非凡,平时做生意,管家务,完全是个勤劳温柔的贤妻良母,两年之中,身分丝毫不露。一旦得报大仇,立时决绝而去。别后重回喂奶,已是一转,喂乳后竟杀了儿子,更是惊心动魄的大变。所以要杀婴儿,当是一刀两断,割舍心中的眷恋之情。虽然是侠女斩情丝的手段,但心狠手辣,实非常人所能想像。

    我国古时描写侠士的短篇小说,常写侠士有异常人的“忍”,聂隐娘是其中之一,《聊斋志异》中的“侠女”,也有类似感情。甚至《儿女英雄传》中的十三妹,性格中也有“忍”的影子。日本一些身有异能的奇士称为“忍者”,不知与中国这一类的“忍人”是否有些渊源。我国古代的剑侠,性格中常强调“忍”字,似乎如不能克制自己的温情,就不能坚决果断。近代和当代的武侠小说,书中主角却与此相反,越是正面人物,越是重情义,有温情,性格残忍毒辣者通常是坏人。

    二十

    维扬河街上叟

    吕用之在维扬渤海王高骈手下弄权,擅政害人,所用的主要是特务手段。

    唐罗隐所撰《广陵妖乱志》中说:“上下相蒙,大逞妖妄,仙书神符,无日无之,更迭唱和,罔知愧耻。自是贿赂公行,条章日紊。烦刑重赋,率意而为。道路怨嗟,各怀乱计。用之惧其窃发之变,因请置巡察使,探听府城密事。渤海遂承制授御史大夫,充诸军都巡察使。于是召募府县先负罪停废胥吏阴狡凶狠者,得百许人,厚其官佣,以备指使,各有十余丁,纵横闾巷间,谓之‘察子’。至于士庶之家,呵妻怒子,密言隐语,莫不知之。自是道路以目。有异己者,纵谨静端默,亦不免其祸,破灭者数百家。将校之中,累足屏气焉。”

    用特务人员来侦察军官和百姓,以至人家家里责骂妻子儿子的小事,吕用之也都知道。即使是小心谨慎,生怕祸从口出之人,只要是得罪了他,也难免大祸临头。可见当权者使用特务手段,历代都有,只不过名目不同而已。在唐末的扬州,特务头子的官名叫做“诸军都巡察使”。特务人员都是阴狡凶狠之徒,从犯法革职的低级公务人员中挑选出来。每个特务手下,又各有十几名调查员,薪津待遇很高,叫做“察子”。“察子”的名称倒很不错,比之什么“调查统计员”、“保安科科员”、“公安队队员”等等要简单明了得多。

    中和四年秋天,有个商人刘损,携同家眷,带了金银货物,从江夏来到。他抵达扬州不久,就有“察子”向吕用之报告,说刘损的妻子裴氏美貌非凡,世所罕有。吕用之便捏造了一个罪名,把刘损投入狱中,将他的财物和裴氏都霸占了去。刘损设法贿赂,方才得释,但妻子为人所夺,自是愤恨无比。这个商人会做诗,写了三首诗:

    宝钗分股合无缘,鱼在深渊鹤在天。得意紫鸾休舞镜,断踪青鸟罢衔笺。金盆已覆难收水,玉轸长抛不续弦。若向蘼芜山下过,遥将红泪洒穷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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